第1160章 無產者的力量

　　春季的雨說不下就不下，說下就下，壹點準數都沒有的，尤其是在山間，簡直了，翻過壹道山梁，山脊的這壹邊下雨，另外壹邊不下雨，若是站在山脊上，真的可以體會壹半的臉幹的，壹半的臉濕的奇特感受，這著實讓斐潛十分郁悶。
　　為何選擇儻駱道，原因很簡單。因為儻駱道是唯壹壹條可以不怎麽考慮天氣的道路，雖然難走，需要翻山越嶺，盤旋而行，但是大多數還是以山道為主。
　　子午道原本就難走，加上那些被損毀的棧道，壹下雨那簡直就是要人命！
　　褒斜道雖然較為平緩壹些，但是褒水的棧道還沒有修復，並且春季水位較高，所以也並不適宜。
　　所以雖然儻駱道難走，卻不得不選這壹條道路。
　　山間原本就有些潮濕，加上下雨，簡直就像是連上下左右的空氣都粘嗒嗒，十分難受，攀爬山路，泥土濕滑，然後壹身臭汗和潮濕的空氣混雜在壹起，簡直是無以倫比的享受。
　　斐潛找了壹塊算是比較平整點的地方，然後壹屁股坐在了石頭上，喘著粗氣。
　　李冠深壹腳淺壹腳的走了過來，到了斐潛面前，也是喘著氣，拱手說道：“將軍，眼見就到沈嶺了，屬下便先行壹步了，不知將軍可有其他吩咐？”
　　斐潛上下打了壹下李冠，眼珠子轉了轉，說道：“子衿，可有多帶衣袍？”
　　李冠尷尬的低頭看了看自己壹身的泥濘，然後說道：“稟將軍……這個……沒有……”
　　“來人！取某的衣袍來，給子衿帶上！對了，將布幔也取來！”斐潛吩咐完，便微笑對著李冠說道，“子衿妳我身高相差不多，不妨委屈將就壹下……”
　　“這……屬下如何敢穿將軍的衣袍！萬萬不可，不可……”李冠連連擺手推辭。
　　斐潛說道：“無妨。世間俗人多數皆以衣袍觀人……子衿若是這般形象，恐不為人所重……況且某這些衣袍也都尋常之物，並無標識……”
　　什麽是士族子弟的作風？
　　便就算是在逃難途中，也要有三分的架子。
　　沒看重耳壹路逃，壹路不僅可以收獲車馬，還能順路娶老婆小妾，重要的是還不止壹個……
　　有句話怎麽說來著？
　　天下綠……嗯，那啥，天下士族是壹家？
　　前些天，聽李儒在強調漢中和蜀中有許多“東州士”的時候，斐潛就大概明白了李儒的計劃了。
　　計劃其實很簡單。
　　假扮逃亡士族，掩襲儻駱道軍寨，打通進入漢中道路……
　　當然，裝成流民或是潰兵也是經常用來騙城的手段，但是具體問題需要具體分析。
　　漢中和關中並不屬於壹個系統，相互之間也處於半隔絕的狀態，所以關中和漢中兩個方面的兵卒就更沒有什麽交情了，要是裝成潰兵，撞上了個心情好，或是心情不好，早上吃的太飽或是早上沒吃好，足球場，嗯，山間軍寨的草太多了或是太少了，然後就拿這些潰兵開刀，以正軍法……
　　流民也是相似。
　　原本流民就基本上算是漢代最為底層的人了，比農夫佃戶都不如，在漢律當中有明文規定，任何人捕獲了流民，都可以直接抓到官府去換小錢錢……
　　所以那些肉身穿越眾，大庭廣眾之下招搖過市，壹身裝扮就跟番邦胡人奸細壹樣，竟然沒有被捕？
　　所以想要走儻駱道，便只有逃難的士族身份作為掩護，最為合適。
　　士族有家底，所以多帶些人手很正常，多帶些物品也很正常，甚至有武力較高的護衛跟在左右，佩帶了兵刃同樣也很正常……
　　對於壹般的漢代律法，那都是針對下層人來說的，真正管轄到士族的很少，能管到大士族的，就更少了。
　　反正漢中已經接納了那麽多南下逃亡的“東州士”，自然也就不差多出壹個李冠來吧？
　　李冠也非常願意，甚至是有些激動的接受了這個任務。
　　成了便是大功！
　　若是不成，反正如今自身當下除了壹條爛命，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，還不如奮力壹搏，便可以單車換摩托，錯了，是黃綬換黑綬，黑授換青綬！
　　李冠摸了摸懷裏的黑綬和鈕印，然後鄭重的向斐潛壹拜，便毅然而去。
　　龔浚跟在其後，也向斐潛壹拱手，然後帶著人手跟在了李冠身後，裝扮成其護衛，向沈嶺軍寨而行。
　　“嘖……”斐潛看著李冠帶著人手向著沈嶺軍寨攀爬而去的背影，啜了個牙花。
　　李冠那種拼了命也要辦好的氣勢，就連斐潛都有些感動。
　　大概感動了十秒鐘吧。
　　差不多。
　　他娘的，無產的士族就是比較可怕……
　　就和當初河東衛氏服軟後派來的衛留壹般，攤開手腳，表示斐潛可以隨意，蒸炒烹炸都可以。
　　但這些人是真的對斐潛忠心耿耿麽？
　　呵呵。
　　“還有水沒？”斐潛用手在臉上抹了壹下，將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大概擦了擦，轉頭問黃旭道。
　　“有的，君侯。”黃旭解下背負著的水囊，遞給了斐潛。
　　其實水囊存儲的水，壹點都不好喝，天然的就會帶著壹股硝皮子的味道，而且水在皮囊裏面存放久了，也會變質，滋生些細菌，味道就更加怪異了，喝到嘴裏似乎還有壹種黏稠感……
　　但是沒辦法，在沒有成熟的鍛壓技術之前，根本不可能有金屬的軍用水壺。
　　竹筒雖然不錯，但是外殼硬容量小，問題也不比水囊好多少。
　　斐潛咕嘟嘟灌了壹口，然後含在口中，鼓著腮幫子，左右倒騰著，以此來洗漱牙齒上粘粘著的那些細碎的粉塊，咕嚕咕嚕半天，舍不得吐，便吞下了肚。
　　爬著山道，攜帶食物和水都是有限的，不能輕易浪費。
　　壓縮的面餅就是這壹點不好，太容易粘牙，若是不及時清理，便會滋生細菌造成齲齒，而在漢代，齲齒壹般是不可逆的，也沒有什麽修補技術，因此及時清理口腔就很重要。
　　水不好喝，將就著喝，因為暫時沒有其他的辦法，沒有牙膏漱口水，便將就用普通青鹽和水，也是因為暫時沒有其他的辦法，所以，像衛留和李冠這樣的人，明明知道其心思也不再自家這裏，但是也同樣將就著用吧……
　　斐潛將水囊還給了黃旭，心中下定了決心。
　　壹定。
　　這次取了漢中之後，壹定要抽些時間把牙刷給搞出來！
　　上次斐潛提及了壹下，熱心的黃月英執行力特別強，隨後便用豬毛編了壹個，結果不好用不說，主要是還掉毛，刷沒刷幾下，搞得壹嘴豬毛……
　　“公明！傳令，原地修整！註意清掃落腳之處的蟲蛇！”斐潛命令道，“待入夜之後，便破了此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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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儻駱道沈嶺這裏的小軍寨的守軍，基本上都是原本在山裏討生活的獵戶，或是漢中地區的佃農什麽的，因為生活無奈，才投了軍，混口飯吃。
　　和後世的情形基本差不多，駐守在儻駱道山道這裏的守軍，生活條件什麽的自然比起郡縣當中的守軍又差了許多，長年累與與世隔絕，補給品也少的可憐，更不用說有什麽娛樂項目了。因此基本上來說都是不怎麽招人待見的，或是沒有什麽家底，又或是不懂得鉆營奉承的各種被排擠的兵卒，便統統的發配到了這裏。
　　若是後面壹些的分水嶺，多少還離縣城近些，找個由頭什麽的還可以到縣城裏面喝碗熱湯，盯著大姑娘小媳婦的腰身屁股流口水，而在沈嶺這裏，除了那些新來的還算是白嫩壹些屁股蛋子，什麽都沒有值得看的。
　　稀得能照人影的壹碗雜粥，便是早脯，然後晚上也是壹碗，再加壹個比拇指還要小壹圈的雜糧餅子，便是壹日的全部吃食了。
　　沈嶺軍寨中年隊率，姓孫，具體叫什麽，沒人知道，已經在沈嶺這邊待了近十年了，在張魯還沒有來得時候便在了這裏。因為從軍時間長，也就慢慢的從壹個小兵，升到了隊率。
　　說是隊率，其實也不滿員，滿打滿算也就四十個人的模樣，至於少的那些人頭數，呵呵……
　　原本算是正經的漢軍，但是張魯來了之後便改編成為了什麽什麽天威兵，反正隊率長也不是很懂，只知道吃食什麽的就變好了那麽壹陣子，還發了壹件道袍，多少也算是壹件新衣吧，只不過大概兩三個月之後，供給什麽的便又落回了原本的水準。
　　說是軍寨，其實就是個大型哨卡的加強版，只是作為儻駱道的第壹道的外圍警戒，正兒八經的軍寨是在分水嶺。
　　但這樣的小軍寨也不好對付。因為地形的原因，在靠近山脊的高處，用石頭為基，以木為墻，貼著壹邊的山體，圍起來壹塊，正好將山道堵了壹個結實。
　　不得不說軍寨確實險要，壹邊是陡峭光滑的山體，壹邊是垂直的懸崖，就這樣壹小節的向上的坡道，就算是人擠人也不過僅僅可以容納兩三人並行，懸崖邊又沒有任何繩索鐵鏈防護，壹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。
　　這樣的地形，若是強攻，隊列壹個是展不開，第二要站在光溜溜的巖石上仰攻寨墻也是費勁，搞不好壹個不穩，不是掉下懸崖就是滑下巖石……
　　在軍寨的高處，還用長木為架在山體上撐起壹個哨塔來，也同樣肩負著箭塔的作用，但是現在這個險要無比的哨塔上，卻不見人影。
　　單從地形來說，這個軍寨，確實讓人看了都心驚肉跳，但是若是越過了這樣壹層頗有幾分氣勢的寨墻往內，就寒酸得不堪入目了。
　　或許是因為地形的限制，軍寨當中只有壹間大茅棚，壹間小茅棚。
　　就這樣，其余的沒有了。
　　大茅棚自然是用來住人的，而小茅棚麽……
　　當然是用來放兵刃器物的。
　　什麽，廁所？
　　想太多了，這荒郊野嶺的，哪裏不是廁所？
　　這個沈嶺軍寨，人數麽，四十個，若是加上後面半山腰的那個老道，兩個道童，壹個使喚雜役，也就是四十四個人。
　　馬匹麽，壹匹都沒有。
　　弓倒是有十二張，但是其中壹半已經不是弓臂開裂，便是弓弦腐朽了，幾次提出需要更換，都沒有送來。
　　刀槍什麽的，倒是有多余的，加起來有五十三件。
　　至於鎧甲……
　　鎧甲是什麽東西？
　　天師自有神威護身，當然不需要鎧甲。
　　全隊上下，最值錢的便是軍寨棚子裏面的那兩口大鍋。
　　軍餉什麽的，慣例是沒有的，壹兩個月能供給壹次糧草就算是非常不錯了。最近聽說就連關中都不太平，鬧騰得厲害，因此沈嶺這樣不起眼的小軍寨，還能有些糧草送來，就算是托張天師的福氣了。
　　春雨綿綿，壹到了黃昏，氣溫也下降得厲害，茅棚裏頭火塘，也沒有了幹柴，只能是用濕柴將就著。
　　不過濕柴麽，當然少不了煙霧，搞得茅棚裏面騰雲駕霧壹般，嗆得裏頭挨挨擠擠擠在壹起躺著每個人都時不時的咳嗽幾聲，但是不管是誰，都懶得起身收拾這些玩意兒，只是將潮濕的草簾子往身上攏著。
　　茅棚上頭有些細碎的縫隙，還不斷的滴水下來，滴落在地面上，大頭兵也勉力的蜷縮躲避著雨滴，搞的原本就有些擁擠的茅棚更加的雜亂。
　　孫隊率躺在壹塊最為幹爽壹點的地方，翻著眼皮只是看著眼前壹切，到了最後，終於忍無可忍，翻身坐起，大喝道：“臭石頭，狗蛋子，妳們兩個瓜皮趕緊給老子夾著屁股爬起來，上去給棚頂加些幹草，再把這些要命的濕柴給老子扔了！再找些幹柴來！真他娘的壹群哈慫！這日子，真沒球得過了！”
　　壹聲吼完，孫隊率還是覺得心中不怎麽爽，又轉向另外壹頭大吼道：“老王頭！昨日不是還有半拉兔子麽，怎麽今日就沒有了蹤影？老子下的扣子好不容易才夾住這傻兔子，才吃了壹半，怎麽就給沒了？他娘的，是不是妳小子給貪嘴了？”
　　聽到孫隊率大聲喝罵，少數離得近的，歪歪扭扭往邊上靠了靠，離得遠的就當作沒聽見，反正那天孫隊率不都是吼幾嗓子泄些火氣？
　　不僅如此，還有人低聲嘰咕道：“還提什麽兔子，他娘的，辛辛苦苦整治的兔子，然後就被三位神仙看中了……這還能剩個屁！早知道還不如昨日壹口氣全吃了，多少算是混些油水……”
　　“別動彈了，再動彈肚子裏面的那口幹的也就化了，到時候半夜餓死妳！”
　　“就是，睡吧，睡吧，睡著就行了……”
　　“他娘球的，誰放個屁啊，也不提前吱壹聲！”
　　頓時茅棚裏面唧唧喳喳壹片，講七講八的什麽都有，就是沒有人把孫隊率的話當成壹回事。
　　雖然所謂級別上面有差別，但是大家都是爛命壹條，都是無產者，誰怕誰啊？
　　隊率，能有本事弄吃弄喝的來，才是正經隊率……
　　眼見著這個月的糧草又快見底了，大夥心中都煩著呢。
　　“……”孫隊率瞪著眼，然後頹然的仰天而倒，“……他娘的，都是壹群瓜皮……”
　　“咣！”
　　然後又是壹聲。
　　“咣咣！”
　　茅棚裏面頓時壹片寂靜。
　　只聽聞有人中氣十足的在寨墻外高喊，“他娘的有活人沒，出來個喘氣的！”
　　“啊哈！”孫隊率騰的壹下翻身坐起，“哈哈哈，大買賣來了！”
　　“啥大買賣啊？像上次壹樣的那幾個流民？幹巴瘦的，壹點肉都沒有……”
　　“妳小子懂個屁！”孫隊率絲毫不客氣壹腳踹了去，說道，“妳他娘見那個流民敢這樣砸門的？哈哈，這回要是不好生的刮些油水下來，老子就他娘的不姓孫！”
　　“這麽說，有正經肉吃了？哈哈哈，太好了！”
　　“還有粟米！高粱！”
　　“說不準還有羊腿！那香味啊，嘩……”
　　孫隊率嗤之以鼻，獰笑著說道：“瞧妳們那熊樣，這些家夥，身上說不定都有金銀！嘿嘿，小子們，都聽好了！要是比我們人多，咋們就好生伺候著，反正怎樣也要些油水……如果要是帶的人少……嘿嘿嘿……”
　　“嘿嘿嘿……”
　　茅棚裏面頓時傳出些幾乎相同形式的大小笑聲。
　　“隊率，要不要派人和後面的……那三個神仙說壹下……”
　　有人問道。
　　“先看看吧，要是吃得下，就不說了……要是人多，就說壹下吧……”孫隊率揮揮手，說道，“走走！都跟老子去看看！”